腾格里的眼泪
文/东青
此刻，我静静地坐在干净整洁、古色古香的书房里，燃着一支薰衣草味道的熏香，一身风尘尚未洗尽，却迟迟不愿去洗手间将这一路的风尘洗去，是留恋吧，还是不舍，总之，透过这层薄如蝉翼的香雾，缭绕迷茫中，我的眼前依然是乌拉盖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还有那静静矗立在蓝天下的狼山……
是的，我的人回来了，心和灵魂却永远地被留在了天边的那片草原，永远的和那片草原，那片蓝天还有那连绵不绝的丘陵生长于一起，当然，还有那渐去渐远的老阿爸的背影、老额吉的奶茶，以及那亘古不曾片刻离开的苍狼之眼。
一切，都像遥远的梦。
那时候，我19岁，在长春的一处书摊儿，花了十元钱，买了一本盗版的《狼图腾》，然后夜以继日焚膏继晷地手不辍卷，仿佛手捧着一壶陈年佳酿，接连几天把它读完，然后就像小学时代读《神雕侠侣》一样，整整几周都没有从书中醒过来，深深地深深地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19岁，人生才开始，诸多的坎坷和磨难，也只是一个开始，于这纷繁复杂的社会刚刚有所涉猎和认识，却已然尝尽了世情冷暖，人情厚薄。所以，我特别崇拜和向往那遥遥到天边的大草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游牧生活，人际关系简单，人心纯净一如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宽厚的胸襟，寥廓的眼界，醇厚的牧情，都远比我这复杂的身边环境更让人温暖和感恩。
这部书写得是知青岁月，特殊的年代，特殊的边疆生活，我辈八零后自然无从涉猎和感触。但那里描摹的纯纯的蒙古高原的生活方式，既原始而又纯净的草原生活，仍然把我征服，从内心到灵魂。虽然作者喋喋不休的讨论了汉蒙复杂的历史恩怨和进退选择，我却并不在意。那时年少，在意的只是一种与自己生活完全不同的别样人生境界。
而书中对那头命运悲伤而又充满战斗精神的小狼的核心描绘，更是长长久久地震撼着我的心灵，记得看到小狼死了的那段，小狼的皮高高飘扬在老阿爸的蒙古包前的旗杆上，仿佛仍旧在顽皮的奔跑……泪水井喷似的飙洒在空旷的大学操场上……
我是一个感性的人，是一个情商远高于智商的人，容易动感情，尤其是这样的一种描绘，一种把你的灵魂抽到千里之外的大草原的力量，更让我无法抑制内伤的忧伤，为沙化的草原，为消失的阿爸额吉，也为逐渐销声匿迹的千古苍狼身影。
然而，时光荏苒，时隔十年，我才准备好心情和行囊，向着梦想中的那片大草原，天边的大草原开拔而去。
这一路，风尘仆仆，这一路，风餐露宿。
汽车的轮子飘飞在一路向北的大地上，我的思虑却沿着一条逆时光的大路向着青少年时代狂奔。
路上穿越了狂风暴雨，也穿越了盐碱戈壁，车轮溅起的厚厚泥浆将车窗模糊，也模糊了我的视线……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自驾游，而是一场逐梦之旅，一场逆时光的精神盛宴。我准备好了，亲爱的大草原，梦中那个嬉闹顽皮奔跑的小狼你准备好迎接我这远方的朋友了吗？
草原依然一望无际，碧绿的世界一天一地充斥着我的眼睛。当汽车经过一千多里路穿过天空阴霾的霍林郭勒市区，一片广袤的大草原豁然出现，没有给我丝毫的精神准备，就那么赤裸裸地掀开了她的面纱，热情大方的展现在我的眼前。那种激动全部化作了我的如利剑的眼光，贪婪的向车窗前后左右不停地张望，张望着那个草原上的苍老的阿爸，张望着那个俊朗的青年牵着一头正在撒欢儿的小狼……
这就是梦开始的地方。我的草原梦第一颗种子深深扎根生长的地方。
在进入乌拉盖的地方，我下车，颤巍巍地将双脚踏上了这片梦想之地，蓝天、白云、草原、丘陵，以及散布其间的羊群，还有那清澈的河流、摇曳的芦苇丛，那么真实地一一展现在我的眼前，这一切都曾经无数次地展现在我的梦里啊……
贪婪，是我对自己此刻的心情唯一的注释，恨不得将这一天一地的美丽景色全部永恒地印刻在我的眼睛里、脑海里，永不消失地存储在我的记忆最深处。
之后的几天，一直在这片天边的草原行走。循着《狼图腾》书籍和电影的镜头，一个一个的场景去追寻，追寻眼前的景致，也印证着年轻时代的梦想。梦想和现实就这样不经意间碰撞在一起，掀起了我人生最美丽的浪花，一朵朵都刻满了无法言说的曾经。
在狼山，电影里狼王驻足和跳崖的地方，我和我的同伴气喘吁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顶着烈日，一步步攀登上了山的最高峰，站在狼王率领他的军团穿梭的乱石上，俯瞰那一望无际的绵延丘陵和山谷，看那曾经被狼群奔驰的山谷，一种无尽的豪迈和苍凉油然而生，久久伫立、久久远眺，忘记了烈日当空，忘记了汗流浃背，忘记了一路跋涉的艰辛，忘记了食风饮露的鞍马劳顿，眼前的美景，脑海里的想象，就在脚下乱石草原一路绵延而去，十年的青春岁月，千里的逐梦之旅，不论时间还是空间，这一刻，都凝结在这苍茫寥廓的草原上，凝结在这狼王凭眺远方的石崖上，凝结在这梦想起点和终点的交集上。
望着山下为了招揽顾客而建立的几个蒙古包，想起了下载的那首蒙古族儿歌《驼羔之歌》，不知道在这苍茫辽远的草原上，于那静静的夜晚，是否还有老额吉哼唱这首令人心碎的儿歌，哄着那些不肯喂养驼羔的母骆驼回心转意，再哺幼子。母骆驼不肯喂养驼羔，尚有老额吉坐在驼羔身边日夜哼唱歌曲感化它，而我们这个丧失了信仰，唯利是图的时代，又有谁来日夜哼唱悲凉的歌曲，挽救那渐渐消逝无影无踪的千年传承，千年信仰？
我哼唱着《驼羔之歌》，于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亘古苍凉的狼山上，一路走在狼谷没膝的草丛里，脚下踏着真实的细沙草皮，却见不到成吉思汗军团的拼搏勇气，听不到牧马人那悠扬的马头琴声，一天一地的寂静，只有风声和自己的脚步声在我的身边回荡。一切，都只剩下了我这个不远千里万里跋涉而来的，朝拜废墟之地的信徒，茫然，茫茫然。
蒙古包没有了，骑马的牧羊人没有了，草原的霸主精灵苍狼也没有了；奶香酒香没有了，悲凉的马头琴和辽远的蒙古长调没有了，甚至衣裾飘飞的蒙古女孩儿也没有了……姜戎在书里说，狼图腾已经终结了。的确，一路走来，草原上一排排四不像的东北砖瓦房，一辆辆冒着黑烟的摩托车，一片片裸露出黄沙的贫瘠草场，早已经取代了那牧人、羊群、蒙古包和苍狼啸月的遥远梦想。
那一刻，站在高高的山崖上，我的眼泪还是悄然淌了下来，然后望着遥远的草原狠狠瞪了瞪眼睛，让汗水化解了泪水，我知道，哭的，不止我一个人，还有，腾格里，六千年的游牧文化，六千年的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就这样，在我的脚下安静的终结。
三天时间，停留在草原，很短暂，除了去往九曲湾的路上，一片片保持着最原始风貌的草原让我激动之外，没有什么能够挽留我的手。因为，没有了蒙古人和蒙古包，没有了握着套马杆的牧羊人和挤奶的蒙古妹子，没有了奶茶香，马奶酒香、手把肉香的草原，已经不是我魂牵梦绕的梦归之乡。没有了群狼啸月的草原已经是一片死寂之海，缺少了腾格里的精灵的世界，就是一片荒芜的废墟之境，哪怕在心里重复一万遍：即便荒芜了世界，仍有一个人是你忠实的信徒。却瞒不住我的心，我对这片梦中之乡的崇拜和敬仰已经动摇，我已经不再是她的信徒……
回来的路上，在一片小小的草场湖泊之地，遇到了一场小规模的那达慕大会。看着大车小辆，看着跟我生活之地毫无二致的穿着打扮，看着穿运动裤板鞋上场摔跤的蒙古汉子，我的心默默地滴泪——如果追寻一种便利的生活方式无可厚非，可以原谅，那么在那达慕大会这样的蒙古族仅存的盛大传统，能不能将蒙古袍换上，能不能将皮靴穿上，能不能将成吉思汗传下来的弯刀长弓背在身上，能不能跨上那奔驰的骏马，驰骋在这片蓝天碧草之间，能不能再梦见一回驰骋在大漠草原上的铁木真和他的将领们……
临别那达慕，我回眸间，看到一个蒙族的小女孩儿，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红宝石颜色的蒙古袍，背对着人群张望，我向她招手微笑，她也给我招了招手，害羞的一笑，随即跑掉……
感谢你，不知名字的小女孩儿，就像车里播放的那首娜西吉娅的充满稚气的《驼羔之歌》，给我了我一丝光亮，一丝甜蜜，但愿你在以后的成长岁月里，能多多的继承民族文化的传统，不要让成吉思汗留下来的优秀文化与这渐渐缩小沙化的草原一起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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