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消失的邢西古村落系列之33小戈廖
去小戈廖村交通很便利。从邢台市区出发,在羊范上邢汾高速,走汾阳方向到路罗口下,再向西二里,拐进一条沟谷,复行二里,便到小戈廖。沟谷二里依山傍水,曲径幽深,把小戈廖村严严实实地藏在了山里。
初春时分,倒春寒反反复复,山花似开未开。去岁山洪的烙印仍未褪去,路罗川上和通往小戈廖的山谷里布满乱石。有不少村民在平整好的河滩边上打理自家的菜地。如今,这般恬淡的农耕景象不常见了。这就是小戈廖村给我的初印象。
路罗川边话“戈廖”
关于小戈廖村,第一个疑问是“村名由来”。
这个村子大概是邢西山区所有古村落里名字最怪异的。一般而言,邢西各个古村落是根据主要姓氏和地理环境来命名,这也是中国广大农村命名的一般规律,即便在大陆深处的西部民族地区,用当地民族语言取名的村落,翻译成汉语后也大致是这样。
如此取名,主要有三类。一类是单纯用主体姓氏,后缀“村”、“庄”、“店”等属性词汇,例如“李庄”、“张村”;一类是单纯用地理环境标志,例如“绿水池”、“桃树坪”;一类是结合了前两种情况,既有姓氏指称,又有地理环境标识,例如“王硇”、“崔峪”。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比较常见的村庄命名方式,是以人文典故来命名,例如“英谈”、“将军墓”。从字面意义看,“小戈廖”和这些命名方式似乎没有直接联系。
问遍整座山村,也没有获得一个确切的答案,村人说这个村自有记忆以来就叫“小戈廖”。关于“小戈廖”村名的由来主要有三个说法。一是谐音说,认为“戈廖”是“旮旯”的邢台方言音(gelao)的谐音;二是习武说,认为“戈”作为古代一种兵器,含有崇尚武力的意思,小戈廖村从前尚武精神浓厚,村民多会拳脚;三是方言说,认为是流传在冀南地区的“獦獠”一词的同音简化,“獦獠”有性格古怪、自以为是的含义。
我想从前村人为自己村落命名总不会取一个寓意不佳的词汇,“獦獠”一次也太过吓人。至于“习武说”又无法解释小戈廖村之北尚有一座“大戈廖村”,而村民谈及两村村风多说“大戈廖村文,小戈廖村武”,如此说来,“戈廖”和习武关联不大。我更倾向于认为是“旮旯”的谐音。
表面上看,在邢西山区众多古村落中,以“旮旯”命名的村庄有许多,“杜旮旯”、“南旮旯”、“大寨旮旯”、“老道旮旯”……不单邢西如此,整个太行山区以“旮旯”命名的村庄也比较常见。从深层次说,一种语言学观点认为“旮旯”一词是从阿尔泰语系的语言音译过来的,原意为“居住地”。
正如蒙古族建立蒙元政权为北京城留下“胡同”这个词,即蒙古语“街巷”的意思。同样属于使用阿尔泰语系的契丹人、女真人、满洲人和蒙古人在中国北方也留下了“旮旯”这个词。邢西山区历史上曾为金朝、元朝、清朝等少数民族政权的中心区域(中书省、直隶省)。这一地方的方言受操持阿尔泰语系的少数民族语言(契丹、蒙古为蒙古语族,女真、满洲为通古斯语族)影响较大。
综合全国使用“旮旯”一词作为地名的范围来看,基本在长城沿线和华北内长城沿线,以及东北地区,都是汉族与阿尔泰语系民族长期杂居生活的地区。内蒙古有锡林郭勒、霍林郭勒等蒙古语地名,“郭勒”在蒙古语中是“河流”的意思。有一种说法是“旮旯”和“郭勒”在蒙古语中有相似的发音和相同的语源。毕竟北方少数民族逐水草而居,有“郭勒”的地方就可以视为“旮旯”。
这是小戈廖村名号由来的一种假说,可视为一种语言流变在社会学意义上的活化石。如果此说为确,那么小戈廖村名便是基于地理环境得来。至于解释“旮旯”今天的意思为“角落、沟壑、偏僻的山区”倒是后话了。
说到这儿,想到了一句推广邢西古村落知名度的说词:“北京看胡同,邢西看旮旯。”
小山村的宿命
一个村名尚且有这样多的说法,小戈廖村确实有意思。这座隐藏在邢西山区犄角旮旯的古村落在今天依然给人们带来耳目一新的震撼。
从路罗川边的邢左公路到小戈廖村,要走一条二里长的曲折山路。道路不长,也不是特别宽,但恰好把小戈廖藏在了山谷里,让这里别有洞天。河川里响声振作,山村中寂寥如常,石造建筑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小戈廖符合我对邢西古村落一切美好的幻想。
“村前二龙戏珠,村后蟒尾吐泉”。山村沿山谷两侧依次层叠,中间一条源自村后的泉水溪流把山村分列两岸,溪流流到村外石桥,在断崖处形成一股瀑布,瀑布之下是一方镜湖。镜湖东西各有一块奇石凸出,湖东奇石如今成为进出村落的必经之处,湖西奇石据说年代久远崩塌脱落了,村人中有恢复原貌的想法。
背山面水,两河交叉,这在村人眼中着实是一块风水宝地。关于小戈廖村的基址玄妙之处还有一个传说。从前有一个南方人,懂得风水堪舆之术,从南方走到北方,想要求一处风水绝佳的处所,作为将来的打算。一连走了千里,也没有一处符合要求的地方。有一天走到小戈廖村,打量一番,大呼天随人愿。不料此地已经被村民所占,建立村庄,于是痛哭流涕,认为再也找不到如此宝地。
视觉上看,小戈廖村具有典型的邢西山村美感。这里的石造建筑多是晚清建造,现存建筑建造时间前后百有余年。其中最具标志性的建筑是东西各一座百年民居。两处民居各有特色,东一座四方围合,石墙高大,虽年代久远,但整体基本完好,只有倒座房屋顶坍塌,导致外墙体曲张,亟待修缮保护。
相比之下,西一座石造建筑更为经典。这是因为这里不经意间形成了一片建筑群。单从独院的规格来看,两边建筑格局几乎一样,做工十分考究,条石堆砌细致,只是院落面积大小略有不同而已。妙在西坡上下左右几套院落形成了一座“小山城”,并且周围的房屋明显是以这座经典院落为中心团聚起来的。这也许是由于家族的一支不断繁衍而逐渐壮大。
村人说,东西两座院落当是同时建造,两家主人选在山谷两侧同一高度的山坡上攀比各自房子的建筑规格。从设计到用料,再到做工,两家人比着看谁的实力更强,以至于所有木窗都用不同的花式,如今可见的尚有卍字窗、寿字窗、莲花窗等等。这是山民百姓最朴素的虚荣心,也为后世留下了两座经典的“邢派建筑”。
向以为,邢西山区古村落整体规模可观,保存完好的成百上千。然而我错了,事实上,邢西古村落中真正精华的是这些有年代感的,完整的石造建筑,这些房子正在无意识中逐渐减少。很多时候,还是被人们以“顺应时代发展”的名义将之铲除。
就好像为了方便通行,小戈廖村中河道已经改造成通车主干道,溪水从路下涵洞中流淌而出。这是村里唯一更改主景观的地方。无妨,小戈廖的精华依然存在这里,只是有多少邢西古村落的精华正在言谈间消失。设想,如果这些建筑坐落在欧美日韩,或许早已被包装成世界级的文化胜地,出现在有“丰富”历史文化底蕴的中国是它们的宿命。
小山村的经济学
王贵增今年61岁,是小戈廖村村主任。他介绍说小戈廖村自明代永乐二年立村,迄今逾年。村中有王、曹、赵、宋四姓,余口人,尤以王姓居多,全村十之六七姓王。小戈廖村的王氏在邢西山区及周边地区是一支显著的家族。山西多地、沙河市、武安市及路罗周边乡镇多有从小戈廖村成规模迁居出去的王氏血脉。西邻白岸乡的黄家台村和桃树沟村整村都是从小戈廖村分出去的支脉。
能够确定血脉,是基于家族家谱和排辈字号。小戈廖村王氏家谱几经辗转,数易其手,几近湮没。王贵增和他的叔伯哥哥王增光拿出泛着陈迹的王氏祖宗案时,那份对祖先的敬重让他们小心翼翼。“这在以前都是‘四旧’,能保存下来很不容易。”王增光指着祖宗案说:“我们打算重修家谱、家风、家训,现在国家重视传统文化,我们要给祖先一个交代。”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小戈廖村人对传统意识的恢复基于经济状况的改善。王贵增21岁时就当了村支书,在他的记录中全村生产队年最高产量是市斤粮食。后来随着所有制改革,及农业科技进步,他家一户年就收获了玉米斤,占了当年全生产队十分之一还多,而这个数字还不是全村最多的。
玉米并不用来食用,更多是卖钱或者换成从前吃不着的白面。能够挣钱的是板栗,太行山是国内优质板栗种植区。十年前小戈廖村开始大规模推广板栗种植后,板栗的价格水涨船高,从两三块一斤增加到六块左右,一般家庭板栗亦可收入一两万元。“种玉米不挣钱,种板栗挣钱,为什么不都种板栗呢?”我问。“对咱农民来说,家里有粮食了才想着发展。”王贵增给了我一个深刻的答案。
小戈廖村所在的路罗镇被河北省定义为重点打造的“康养小镇”。这成为村民热议的话题,尽管怎么“康养”似乎身边没人能说清楚。不过眼前能看到的是,有外地来的投资把村前的路罗川河道休整成一条漂流道,搞起了旅游开发,号称“华北第一漂”,从上游的小戈廖漂流到下游的坡底大概要两三个小时。
投资的加入,让村人可以在家门口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而不是像从前那样钻小煤窑。小戈廖的机会有很多,尽管这座山村有些老态。我在83岁的曹顺彬家看到一座精致的木结构秀楼,秀楼正面木雕门窗精致极了,邢西少见,但一层柱脚被灶火熏得通黑。或许只有当人能够先摆脱生活的漆黑,这里的历史文化遗产才能脱离漆黑的命运。
邢汾高速在小戈廖背后架起一座高架桥,往来车辆穿梭其间。高架桥的一头是一座不长的隧道,叫“小戈廖隧道”。当车辆行驶到这段路时,不知能否瞥见桥下的村庄。高速公路是有限速的,小戈廖村是没有限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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