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边
在水边
万物蠢蠢欲动的季节,花草树木像发情的小母猫嗷嗷叫唤着。细雨纷纷的午后,我一个人在水边奔跑。雨无声无息,一下子满头滋润,再一下子,汗水喷薄,汗水与雨水碰撞交融,有白蒙蒙的雾气自身上四散。放慢速度,徒步,喘着粗气。此时,得以深味水边的一切。
在水边戏耍,奔跑,似乎由来已久。小时候,在家乡甲路屯,夏天的烈日下,小伙伴们赤脚狂奔着,一路呼啸,一路脱掉衣服,朝一汪水塘去,水塘不大,谁先跳进去才得以享受清清的水,不一会儿就变成浑水了。如今在某个午夜的梦里还经常出现这样的情景,有时候梦中呼喊着,突然把自己和家人给惊醒。那水塘,叫泥鳅塘。泥鳅塘在村子西头,与村子的距离不过米左右,水是从山上生产队时代修筑的一个小型灌溉水库溢出来的,长年不断,夏季尤为丰沛,村里的小伙伴学会游泳就是从这里开始。塘东面有两株高高的大叶桉树,下游有种植胶笋的小塘,周边多为金刚蕨和桃金娘。游泳饿了,上岸摘桃金娘果子充饥,往往吃多了第二天大便排不出来,哇哇大哭,大人就用筷子给通便了。生产队时代结束,水库失修,水源自然断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凹坑,大叶桉树、金刚蕨、桃金娘、胶笋也荡然无存,泥鳅塘仅仅留在为数不多的人们记忆里。
前几年因工作需要常常到两个城市出差,必在湖边的酒店住宿,大早出来水边奔跑,满怀云影波光。在西湖,住栖霞岭一带,从苏堤进来,过苏小小墓,总是看看几眼刻在慕才亭亭柱上对联,诸如沈鹏等当代书法名家书写的“桃花流水窅然去,油壁香车不再逢”、“几辈英雄拜倒石榴裙下,六朝金粉尚留抔土垄中”、“花光月影宜相照,玉骨冰肌未始寒”。上西泠桥,右拐绕着孤山跑两圈。然后是慢慢走走,上孤山,过西泠印社。早上的西湖才是真正属于它自己,宁静,安详。树上有松鼠嚯嚯的叫,从这一株树飞到另一株树上,或是在草丛蹦跶,前爪刨地,全然没有被惊扰的样子。偶见一些打太极拳的老者,悠悠然的,从容淡定,也有三五个老人在石桌子边围坐下棋,手举棋子,不言语,一派古风。一旦到了八点以后,人潮开始涌动,西湖就把自己交付给喧闹的游客了,所以,到西湖必在天刚刚亮的那时候出来,沿着湖边奔跑,你才能领略到西湖的本色。而在南宁南湖,却是另一番景象,六点到七点这个时间段沿湖奔跑,人可真不少,男女老少皆有。多数人逆时针跑,也有一些人是顺时针跑的。七点以后,人渐渐的少了,估计运动的人多是学生和上班族的罢,剩下的是跳广场舞的大妈,也有零星的一些情侣,坐在水泥椅子上低语,手持一树枝左右拍打。在南湖跑步,若时间充裕,我会跑三分之二圈,再走完全程,一圈下来也是八公里多一点。大多时候是跑三公里就返回,一共跑五公里,走一公里。一次,与我迎面跑来的一陌生人,运动服竟然和我的一模一样,两人相视而笑,相互挥手致意。其实,在这里跑步,有时也遇到一些熟人,但我最不喜欢在我聚精会神运动的时候与熟人打招呼。南宁南湖和杭州西湖,早上奔跑看到的共同景象是,湖上不乏打捞垃圾的船只,都是手划船,一人划桨一人拿着漏网打捞塑料袋、矿泉水瓶、易拉罐之类的垃圾,远远看去像渔民打鱼归来,迎着朝霞,人影浆影,倒映水面,一幅渔歌图,煞是好看。对于扔垃圾的游人,他们是宽容的,没有怨言,更没有咒骂,而是用自己默默的行动让一些人自惭形秽,用实际行动教育和感化别人,这就是一种美德,向他们致敬!
今天在这一汪水边,是在远离喧嚣人群居住的偏僻小村,叫燕山水库。跑完,雨中慢慢走。才开始听听鸭群鹅群在水里欢歌,鸟雀在树上啁啾,看看这里的花草树木在春雨中竞相蓬勃。
鸭群约有好几百只吧,在浅水边戏耍,头溺下水又浮上来,拍打翅膀嘎嘎欢叫,也有在岸上梳理羽毛的,或是互相追逐的,多数是母鸭,嘎嘎响成一片,熙熙攘攘像赶集一般热闹。鹅群,有团队精神,一起在水面悠闲游动,一起往左,又一起往右,一起往湖水深处去一起返回,形影不离的样子。鹅都是灰色的鹅,没有看到“白毛浮绿水”,倒是看到听到“曲项向天歌”了。西面的桉树林里,麻雀叽叽喳喳,上蹿下跳的在议论什么话题似的,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茅草丛里,久违的声音又响起,叫声开始的节奏慢、低沉,中间高亢,结尾轻快,渐渐消失,这叫声太复杂,文字难以描摹。这种鸟声我小时候在下乡经常听到,它一般都在蒙蒙细雨天发声,后来很多年没有听到,直到十年前在乡镇工作,住在山边,有一阵子又听到了,就悄悄到寻声而去观察,结果被它发现了,猛然腾起,又倏地没入茅草丛深处,红色的羽毛。多年后经多方查询,才得知这鸟叫毛鸡,据民间人士说,用毛鸡带毛整只泡酒数月余,人喝了,很补,滋阴壮阳。查阅《广西药用动物》,有云:“滋补,养阴血,调经,通乳,祛风湿。治妇女产后体虚头风痛,手脚麻痹。外用治跌打,风湿症等”,果然很补。还遇见一款小鸟,只有手指头一般大小,浑身褐黄色,在芦苇间穿越跳荡,清脆鸣唱着,不知道叫什么名。
水库边的花草树木也像一大家族似的,挨挨挤挤,争奇斗艳。在这里,除了桂花、桃花、印度榕等树木是人工种植以外,其余的均为土生土长的野生草木。苦楝树有不少,粗略数了一下大约有十多株,大小不一,它们的反应最迟钝,所有花草树木都抽芽的抽芽,开花的开花,而它依然沉浸在冬天里,光秃秃的枝丫像叉子直指苍天。我家楼下的那一株苦楝树也是这样,我观察了好几年,有一年最晚到五月份才冒出叶芽,后来连续几年基本上是在清明节之后长叶开花,花淡紫色中有些白点,清雅脱俗,暗自芬芳中引来蝶飞蜂舞,大有春深如海之意。大树的,还有香樟树和天竺桂,天竺桂造型特别美,独株的像一个蘑菇,亭亭如盖;一丛的,像绿色屏障。
蕨类植物比较多,仔细看看,大致有四类:一是芒萁,很坚硬的蕨类,在乡下老家,我们割着捆好带回家烧猪潲,火特别旺,噼噼剥剥的响,响声有金属的味道;二是毛蕨,新出来的嫩芽,毛茸茸的,像猴子的小手;再就是菜蕨,又分为两种,一种是紫色的蕨菜,味苦,需汆一下,泡水之后才能炒着食用,另一种是甜菜蕨,青幽幽的,可以直接生炒吃,是蕨菜中之珍品,最近在朋友圈看到很多文章,说蕨菜是致癌食物,吓一大跳,这么好吃的野菜!我们吃了这么多年!刺天茄,也叫喀西茄,黄橙橙的果子,圆形,十分漂亮,可做药用,听好友郑云说是制作蒙汗药的重要原料之一。火炭母,别称扛板归,沟边特别多,藤藤蔓蔓的铺满一地,也是一味中药,有清热利湿、凉血解毒、平肝明目、活血舒筋之功效。
千里光,花色金黄金黄的,以前不知其名,称之为小黄花,说起千里光,小时候有一款香皂叫千里光,皮肤瘙痒用这款香皂洗澡可去除。读小学的时候,镇上来了一位推销千里光香皂的大哥,长发飘飘,我们经常围着他转,他博学,口才也很好,广告词信口就来,很押韵也很风趣,引得路人大笑不止,他的香皂也因此销售一空。他曾带我去看过一场电影,在红茂矿务局的工人俱乐部,到篮球场耍武术给我看,坐在球场边跟我探讨一篇作文的写法,也谈他的理想,谈他的爱情。他抽烟很猛,也很酷,有时也递给我一支。一起玩了一个星期左右,那时大约是年罢,后来就再也不见了,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里。如今见到千里光,想到一款香皂,再想起在记忆里消失很久了的一个神秘的朋友,植物总是能唤起我儿时的记忆。看看,水边的山莓已经开了白色的花,那么纯洁无瑕,又那么恣意,又让我想起小时候上山摘竹笋的事,谷雨之后,一声闷雷,竹笋就冒出了地面,父亲告诉我趁早去摘,要不到了立夏就不能去了,因为立夏的笋已经拔节,快成为竹子了,得留着,否则满遍野的竹就会灭绝,人类跟大自然索取的同时,也要学会遵守大自然的法则。摘竹笋的山上,距离家很远,得翻山越岭,肚子饿了,此时红彤彤山莓,又甜又香可解馋,也略可充饥。犹记得和村里的W一起,在一座叫坡腊的山上,捧着满手掌的山莓,枕着一布袋的竹笋,仰望蓝天,一颗颗的品着山莓,说说各自的梦想,憧憬着美好的未来。W说他长大了要做一名开车的司机,因为那时我们经常看见华山林场的汽车司机雄赳赳的开着大卡车运输木材,翻山越岭的驾驭着那辆解放牌大卡车,风光得很。我说,我长大了要当像童第周一样的生物学家,童第周的故事是在语文课本上知道的,崇拜得不得了。如今数十年过去了,听说W的梦想变成了现实,他整天驾着小四轮农用车游走乡间,去给山山寨寨的运输砖头水泥,给人家的楼房砌砖盖瓦,在那一带颇有名气。而我呢,惭愧得很。忽然想起他,儿时的伙伴,如今关山万重,尘世苍茫。我以为在乡下吃的野果中,山莓当排在第一,等山莓熟了,可来燕山重温儿时的味道,寻找远去的乡愁,约吗?
此外,水库边尚有山鸡椒(也叫木姜子)、龙牙楤木、野牡丹、粗叶悬钩子、金锦香、野苦荬菜、飞蓬等以及不知名的植物,大多的我都一一拍照保存,用手机把诗意盎然的春天带回家。
雨依然细细密密的下着,落在水面上,落在鬓发上,落在植物的花叶上,也落在人的心上,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进行着。我沿着湖边的水泥路返回,边走,边手捧着打印的一篇文章朗读。读书,在水边,在雨中,在春天里。
(.3.8夜随记)
转载请注明:http://www.huolinguolezx.com/hlglsjt/4952.html